113 佃田文约

莺影莹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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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和楼一场戏,不仅台上演绎得精彩,台下的表演同样精彩纷呈,恰是应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的戏言。

    永明帝也去了广和楼,当然是微服,去时身边只跟着郑大伴和孙福海,这事除了王爷,就再没别人知道。永明帝也是资深‘玩家’,各种爱好兴趣不少,只是平日里劳碌,倒不常停下来专门欣赏一出戏。有时太后宫里也会招一些民间艺人进宫献艺,又或者在重要节庆祭祀,教坊司、太常寺都会献上乐舞。

    太常寺掌祭祀礼乐,教坊司掌宴会大乐,好比大宴飨中,按顺序会奏《炎精开运之曲》、《皇风之曲》,而后还有武舞奏《平定天下之舞》,武舞毕再奏《眷皇明之曲》,接《抚安四夷之舞》,再来《天道传之曲》、《车书会同之舞》、《振皇纲之曲》、《金陵之曲》、《长杨之曲》、《芳醴之曲》,到最后《驾六龙之曲》结束。

    如此整套乐舞除了表演之外,还具教化之效,一是歌功颂德,二是为了‘辩贵贱,明等威’,当然这种雅乐不同于俗乐,它只是仪式感的呈现,谈不上什么灵魂演出。

    但话说回来,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雅、俗?所谓的贵贱等威,不过是人为划出的沟壑。就好比某一天,‘俗腔俗调’居然也能登上广和楼的三层戏台,这就叫僭越了等级,难道不该为士人所唾弃?

    所谓大俗即大雅,大雅也大俗,好的东西自然不缺欣赏之人,永明帝是懂戏的,这场名为声腔之争的一台戏,孰优孰劣其实已在他心中分出彼此。

    帝王爱看戏,这似乎是明朝皇帝贯穿始终的爱好,一如历史的明朝,这台长达三个世纪的大轴戏,台上的角从来都是皇帝自己。朱元璋好南曲,尤好高则诚的《琵琶记》,乃至将之比作‘四书五经’,‘日令优人进演’,恰恰是他推动了南曲戏的风行。但他朱氏父子同样也颁过最为严厉的禁令:‘凡乐人搬做杂剧戏文,不许装扮历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贤神像,违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与装扮者与同罪’,朱棣甚至以极刑勒令缴毁禁演剧本。

    而朱由崧的登场,则代表朱家王朝向历史谢幕,他同样痴迷戏曲,阮大铖投其所好,让他的私人家班日夜在南京宫中演戏。在最后的时光里,是阮家班‘拯救’了他,使之陷入戏剧所编织的梦里,终日不可自拔,甚至在他逃出南京的前一刻钟,还沉迷当中。而再当他重回北京时,这座已沦丧多日的旧都以及他的出生地,自始至终都以背影的方式向世人谢幕,人们尚能从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弘光以无幔小轿入城,首蒙包头,身衣蓝布衣,以油扇掩面……’

    恰如他的戏剧人生。

    戏曲里的角有好坏忠奸,而皇帝断无好坏之分,所谓‘好坏’不取决于心性,全在时势。就像永明帝在面对诸臣对皇权的‘僭越’,他忍下了心中的‘恶’而并没有学他的祖先嘉靖,午门外将一百八十多位大臣的屁股打得血肉横飞……只有强势君主才能让一己之恶随心所欲的释放。而他永明,比之祖先更懂得‘审时度势’,不是不会随心所欲,而是蓄势待发。

    此时的克制,也许是他在等待,等待某个机会亦或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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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京城轰轰烈烈上演好戏之时,远在六合的邬阑,依然忙得没时间睡觉,没时间吃饭,没时间……谈情说爱。

    眼下有好几样事情等着定下,除了组织解运税粮之外,还有新店开张,生产基地的建设,租下草场建赛马场,以及还要参与新任县令提出的基层管理改革。

    她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也需要别人帮助,马场之事她交给了邬晟扬去忙,而租县里学田,租练山马场,都需要事先拟定好条款,再去谈判,谈妥后再签订契约。

    租学田、租马场,就不像普通的民间租赁,也不是一般意义的规模,所以条款细节均要罗列清楚,责权明晰。邬阑是考虑得比较多,衙门那里先拿来了之前与其他佃户签订的契约,其目的让她做个参照以此订立即可,只是在她看来都过于简单笼统,并不完全符合自身利益。

    好比衙门的佃田文约里只提到:该田坐落于何处,四至几何,年该苗米若干,今据作保引进某人,出赔价细丝银若干,当日缴足讫明,自给历头之后凭佃人自去掌管,小心耕作,亦不得卖弄界至,移丘换段之类。如遇年冬备办一色银谷送至某处,不致拖欠,不限年月佃种。不愿耕作退还业主,接取前赔银两相交付,不致为难合给,历头一扇付照等等。

    邬阑手里拿着这份文约思索再三,要是按照现代合同范式来看,真的是漏洞百出,若扯皮打官司,清官也断不了这类案子。首先这文约里就没有约定免责条款,假若遇到灾荒地里歉收,那么两方损失该如何承担?其次,之前协商的租赁方式是‘公田放领’,这就跟佃田很不同,就不能再拿过去的佃田文约来套。

    所以她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借鉴现代合同范式来订立条款,每一条每一款都写清楚,以此来规避未来可能发生的风险。

    而后又给财务班子几人开会,指明此项文约由他们来完成,所立条款需包含有几个方面,每一方面需有几项,每一项下面还需有几小项,每一小项下面还有几条几款。另外,还要以大明律为准绳,并遵循商事习惯法原则等,一一做了详细说明。

    富先生和两位姑姑并嬷嬷虽都记了下来,可还是云里雾里,富先生心里还不住嘀咕,姑娘这是在立文约还是立书做说呐?怎的如此复杂?

    两位姑姑也面面相觑,孝贞姑姑忍不住道:“姑娘,以后真要打官司,就算文约写得再天衣无缝,可咱民告官,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那意思就是说姑娘你写的再复杂也没用。

    邬阑笑笑,依然斩钉截铁道:“赢不赢官司是一回事,但文约却要这么定!想做事就不能只讲人情信用不讲法治,尽可能提前规避未知风险,这才是做长久买卖。”

    或许是两代人有太深的代差,所有人的不理解,全部来自思维方式的差异。包括新来的县令及师爷,乃至邬阑自己的团队班子,都把订立契约这事想的太简单了,以至于很多天都还没完成。

    邬阑非常生气,趁着开全员大会之际,会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说,也没留情,说的财务几人面红耳赤,简直抬不起头。晓晞也列席了会议,头一次看邬阑发火,她暗自吐吐舌头,心想姐姐好吓人,虽然没有打骂谁,可怎么感觉比爹爹教训人还可怕!

    “我且问你们,登报招聘之事都多长时间了,你们又面试了几人,招纳了几人?如此重要两份的文约合同,到现在又拟定了多少?又准备如何去同衙门谈判?你们的工作举足轻重,但你们却严重拖了后腿!富先生说说吧,如今该怎么办?”

    富先生喉头滚动咽下唾沫,半天才艰难开口道:“作为财务部的负责人,我的确没做好,为此,我愿承担所有责任。”

    孝贞姑姑心有不忍:“姑娘,这事也不全怪富先生,我也有责任……”

    “对,我们同样都有责任!还请姑娘责罚,”瑞香姑姑羞愧道。

    “姑娘,我……”嬷嬷面露难过,又道:“对不住姑娘了!”

    邬阑轻哼一声:“惩罚是肯定的,但该你们做的不仅要继续做,还要做好!还有,你们要清楚惩罚不是目的,而是让你们吸取教训,以后工作中不要再犯同样错误!反正新的绩效考核即将实施,也组织你们学习了,届时上到管理人员,下到一般服务人员,都会纳入考核范围,包括我自己!我再强调一遍,诸位,知道我抚莱阁最看重什么?是你们的执行力和责任心!而不是谁会耍小聪明,偷奸耍滑。”

    稍顿,又道:“好,接下来我宣布对于财务部的所有成员的处罚:一,剥夺财务部参与本年度最佳部门、最佳员工的参选资格,二,扣除当月所有绩效奖金,以示惩戒!同时,我还要宣布一项奖励:奖励后厨砧板线的阿囧,阿囧自进了后厨,一直兢兢业业苦练刀工,踏实工作任劳任怨,对于这样的员工不奖励真是天理难容,所以我宣布,奖励阿囧白银二十两以资鼓励,并且今日起,从砧板线升为打荷线,月钱涨一倍,本月起生效!”

    “哇……”刚才还战战兢兢的众人,如今一听不禁艳羡不已,一个剥夺奖金、荣誉,一个奖励和升职加薪,如此巨大的反差足以震慑和激励在场所有人。

    小樱和阿囧关系不错,又都是姑娘身边的得力人,听到阿囧升职加薪,她同样为他高兴,所以悄悄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美。

    阿囧内心激动不已,他如何不激动!从来都是被骂的狗血淋头,一直以为自己的蠢笨拖了姑娘的后腿,只有更加刻苦才能对得起姑娘的知遇之恩……原来,自己所有的努力付出,姑娘全都知道!不仅知道,还给了这么大的奖励,整整二十两银子!

    “谢……谢谢姑娘,”阿囧喉头哽咽,他本想笑,眼里却不争气的涌起雾气。

    邬阑看着他微笑着,又道:“付出必有回报,努力~阿囧,你的未来可期!”

    转而又向众人道:“新的绩效考核制度你们都学习过了,该朝什么方向努力想必也清楚,只要你们像阿囧一样,贯彻执行、责任到人,你们同样会得到应得的奖励。而且我还告诉大家,抚莱阁的奖励从来都是上不封顶!想要买房买车,实现富裕生活,从现在就努力吧!”

    这一通话,谈不上激情洋溢,可就是这么直白,却听得众人热血沸腾,连晓晞都是一副跃跃欲试,想大展身手的模样。

    “真想留下来啊……”她暗自想着,但她心里同样清楚,她和哥哥的归期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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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抚莱阁天天忙,昏天黑地,人人都是上了发条的机器……

    而与此同时的六合县衙门却平静非常,连县衙老爷升堂审案的时候都没有,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后堂书房里,忙碌了一天的方知县和黄师爷,终于可以歇下来,只是一歇,肚子又唱起了戏,方四维揉揉肚子,这才想起自己这一天只吃过一顿饭。

    黄师爷见状,呵呵一笑:“大人饿不?下官也饿了,不如出去吃?”

    “好啊,只是别去酒楼,豆腐铺就好,”方四维觉得注意不错,应道。

    黄师爷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什么:“东市巷有一家新开不久的,据说不错呢……”

    方四维一听笑了:“行啊~老黄,来此不多时,连哪里新开店都摸清楚了?看来你这好吃的名声又一次被你给发扬光大了。”

    “嘿嘿,你就别调侃我了,至于这家……你去了就知道我为什么选这家了。”

    “哟?难不成这家有什么……神秘之处?”方四维被他说得带起了兴致。

    两人不再耽误,换了衣衫,遂出了衙门,门外一看,竟停了不少记里马车,方四维手指马车,黄师爷心领神会,抬手便招了一辆来到跟前……

    此时天已擦黑,晚风习习,两人坐在车上,任风吹起巾带,说不出一种惬意,似乎暂时忘了肚子还受着‘苦难’。黄师爷熟练的指挥车夫往北走利涉街,至牛市再往东拐,很快便进入一条并不宽敞的巷子。

    因这巷靠近东市,街两边店铺林立,大多卖的吃食,而此时恰是华灯初上,穿梭往来的食客流连踯躅,颇显热闹。空气中隐隐飘着一股令人熟悉的味道,随着马车的移动一直萦绕在鼻端。

    方四维心生诧异,看着黄师爷道:“是我饿的产生了幻觉不成?怎么老是闻到一股火锅的味道?”

    黄师爷呵呵一笑:“大人您呐,头脑清晰、思维敏捷,怎么会产生幻觉呢?”

    “哦……”方四维恍然,又道:“既然不是我的幻觉,那么你也闻见海底捞的气息了?可怎么会飘散这么远,今日也没大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