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禁术

芜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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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吞鬼山是一座很普通的山,山上的树木多是如撑天之柱般,高高耸耸的葳蕤坚实。这一峰便坐落在蹊云湖边。

    知蹊在离湖很远地方勒马,隐约能瞧见湖畔边燃着橙色的火焰,一根根的火把下是一个个的人,她将马牵着走,绕过了这个外人唯一知道的大路。

    吞鬼山百年之前,有人间地狱之称,凡闯入者,不论仙神妖魔,皆禁修为法术,有去无回,而这个原因就要追溯到上古时期,天地初开神仙们的那些恩恩怨怨了。

    武知蹊小时候问过为什么仙门要设在这里,师父说这天底下大多数的仙门都是在山巅峰峦之上的,因为离天最近便于纳灵修仙,而吞鬼山呢是个好地方,它背靠连绵接天的雪峰山脉,脚下有无底湖泊,湖泊外是一片山丘林地,山丘林地外是无边的草原。

    所以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觉得吞鬼山是个好地方。

    知蹊把马留在双生树旁,原是想绑着它的,却想到这次上山前路未卜,系绳的手便松了,转而拍了拍它的马头,“你走吧。”

    她自己往前没走几步,突然又跑回来把马绳给系上了,两圈,牢牢的系了两圈,武知蹊对这匹马说话,“等我。”

    眼睛里的光亮亮的,有星子坠入湖泊的色泽。

    武知蹊寻到了那个逼仄的山洞,在外面把墨色的裙摆卷起来塞到了腰间,两条精瘦紧实的腿踩进了进去,流动水直淹没上膝盖,快七月的天气,山溪水仍旧冻骨。

    她掐着指尖焰,伸着手在前面照着路,弯弯曲曲的小洞道里,只听得到空荡的水流声,偶尔的能感觉到有鱼从脚肚子边游过去,有些滑滑的触感。

    因从前随阿姐下山去草原办事时,常贪玩到脱队,为了抄近路回家少受些责骂,所以这条路她从前是常走的。

    很忐忑,知蹊心底很忐忑。

    这一条不长不短的洞道,她像走不完似的,一步步都非常不切实际,好不容易走到终点了,倒是恍惚起来,因为天黑的缘故,即便是出路也见不到光。

    从这里上山,能直达师父生前的居所,山道很险,只能上不能下。

    她把莲子放出来,令她先去寻徐缨了。

    武知蹊孤身从山脚往上爬,纵然没有答案,她还是决心到底。

    越是靠近山顶,死气就越浓郁,区别于平常人死后带来的阴气,这更像是一场大的杀戮后有的绝望怨念,同当初的保城一样,阴煞浓重到能威慑活人的魂魄,让人感觉身体不适。

    有十万费军葬于保城才有那样冲天的死气,吞鬼山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这样?又死了多少人呢?他们是怎么死的?

    这些问题她都没有明确的解答,甚至在见到徐缨本人之后,也没有什么合理的让人信服的解释。

    她上山估摸用了一个时辰,比她从太山县到东戎的时间还要久。知蹊爬上去的那一刻,全身紧绷的肌肉还在抽搐,她跪在悬崖边喘气,扑面的风都是冰冷而凶戾的,身上的衣裙此刻过于单薄,下摆破损处诸多,她站起来的时候给撕了一大截。

    武知蹊闭着眼睛都能走接下来的路,她也没掐指尖焰,也没睁大着眼珠子看路,熟门熟路的就绕开了一个大殿,拐过了两个小屋,又穿过了一个练功场,上了三个坡,嘴里数着老松,走到了一座阁楼外。

    来的路上悄静无声无息,像是一座山空了似的。

    直到了这里,武知蹊才看到了人,一群的人,他们就齐刷刷的跪在了这陈炉堂外,背脊都立的很板直,不像是在认错认罚,像是在联名苦劝。

    率先发现她的是一个跪在最末的小师妹,她眼神好,见到她在松边站着,凭着身影轮廓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张口就喊:“三师姐!”

    众人侧目过去,都带着激动又诧异的语气喊她师姐,只有一个人站起来喊她师妹。

    知蹊走过去时,见宋宓秋脸上添了伤,连发髻都是歪的,好好的一件布裙跪成泥色,眼皮哭的肿胀,泪痕干干湿湿的在面庞上交错着,很一幅悲痛难捱的模样。

    听她刚开口,便是哽咽着的一句:“如果我知道阿缨会走上这样的路,当初绝对不会让出符令!吞鬼山在我手里败落,总好过覆灭!可是永远都没有如果,是我的错!是我懦弱!”

    很悔。

    武知蹊往楼上看去,那里亮着唯一的灯光,橙黄温暖。

    “莲子说,阿姐在神门司册封宴上,活取了诸多仙门子弟的丹元,从而引得百家震怒,是真的吗?”

    宋宓秋扶着她的肩膀,低着头哭道:“是真的!小蹊怎么办?被掳走的那些弟子还被她关在楼上,足有百来人!丹元是十天前就被剥了的,现那些人不知是死是活,我们也不知阿缨到底要做什么!阿缨这是一条路走到黑!”

    “师姐带着她们在这里跪了很久了吗?”

    “自阿缨不肯放人,把杀上山的千人一印离魂那天起,我们就在这儿了,求她出来给个说法,至少让我们自己人知道也好,可阿缨连面都不露。”宋宓秋哭的喘不上来气,泪眼朦胧的望着武知蹊,指着那群坚韧的师妹说:“你瞧瞧她们一个个,怕是到头来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阿缨再强再厉害,也终有力尽的那一刻!等那个时候再有人杀上来,我们是要怎么做?是杀回去吗?还是引颈赎罪?”

    武知蹊问:“阿姐什么也没有交代过吗?”

    “出事后,她就只说了不准我们下山,为此还持出了令!”

    “她要那些人的丹元做什么?”

    “总不会是些正经用途!”宋宓秋咳嗽起来,“半年前她要我把师父的吞鬼炉点燃,当时问了两句,她并不理会,我便没放在心上,翻了旧典籍出来照做,这下想来,必定是融丹用的!”

    “师父说过不准启用吞鬼炉!”

    知蹊心里有些谱,大抵也料到了。

    “阿缨很强,我敬服她倚重她,哪里有不听她话的道理?”又软绵绵的哭了起来,宋宓秋一幅自责自怨的模样,“师父只教给我启吞鬼炉的法子,若我早早的就死了,兴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师姐,事已至此。”

    听她死不死的挂在嘴边,武知蹊只觉得心里闷的慌,连看阁楼的灯都变得有些晦涩不清,像是有一团挥之不去的乌影盘绕在上边。

    她独自走过去,往楼上去。

    宋宓秋在她走到一半台阶的时候才意识到,“小蹊!我午后才同莲子通联的幻境啊!你是怎么回来的?”

    武知蹊步子没有停顿,直到走上了二楼,见了满地的血迹。

    这些尸体依着炉鼎为中心,被摆放成了诡异的形状,相互头脚接连仰面,躺在地上拼接成一个巨大的印记。

    她借着丹炉快要熄灭的光,只将周遭扫过一眼,便明白了这是在做什么。死去的仙门弟子没有宋宓秋说的百来人,七十七具阳尸,开膛破肚,肠脏横流。

    古籍有载,这是魔道升仙的手段。

    知蹊初看那本书是在师父的百宝箱内,她觉着封面上无眼的鹿很稀奇,刚翻开就欲罢不能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抓着你的眼球和心脏,迫使你一直往下看!她当天坐在角落里一口气读完了整本,直到师父发现的时候,她正在看第四页,第二遍的第四页。

    师父罚她跪在烈日下头,她亲眼见到那本书被火吞成灰烬。

    知蹊不能说是过目不忘,可那书实在是残暴血腥到了极致,看完之后她接连好几个月都在做噩梦,梦到各种的祭坛和血阵,不得不让她记到现在。

    后来才晓得那是禁书,阿姐说的,她当时撑着伞给自己遮阴,说那本书里都是恶人为了升仙嗜血杀人走捷径的法子,世人称之为魔道。

    丹炉已灭,四周无光。

    知蹊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适而听到了微弱的啼哭声,一阵微弱的孩童的啼哭声,从西北方向传来,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隔间里。

    她的太阳穴有些晕涨,浓重的血气熏得她反胃,知蹊一手撑着门框,一手顺了顺胸脯缓着呼吸,明亮的一双眼睛就锁在那个隔间的入口处,啼哭渐止。

    知蹊攥紧双拳朝那边走过去,进入窄小的走道时,对面赫然亮起来一盏晃动的灯,如鬼火荧荧闪闪,半昧不明。

    提灯的人身骨清瘦而高挑,半挽着一头泛黄的长发,她臂弯里躺着一个孩子,身形估摸着三四岁,在昏暗的环境下,那孩子皮肤苍白的相当显眼。

    “你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