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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次登场亮瞎众人眼
时间总是飞快地一闪而过,和、陈二人到銮仪卫办差也有半年有余。虽然离乾隆近了许多,可让二人感到遗憾的是,他们一次也没碰上乾隆帝,自然也就无从施展各种阿谀奉承手段了。
机会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的,乾隆三十六年冬发生的一件事,使得和、陈二人的飞黄之路各自突然出现。
乾隆帝临时起意,欲巡幸河南视察河务。
河务,主要指的是治理黄河。黄河自古以来便是中华的第二条大河,它从中游即河南开封向东汇入大海,其所过之地尽属平原,由于没有峡谷峻岭的约束而经常改道。
黄河乃是一条含沙量极大的泥水河,它所裹带的沙土系山西、陕西及河南西部水土流失而来,在平原地区泥沙难行,于是逐渐积沉,天长日久之后河床竟越来越高,成了举世闻名的地上河
清初,黄河屡次决口,河水自上而下横冲直撞,使附近山阳、高邮、宝应、泰州、盐城、兴化、如皋等七州县饱水灾,尤其是黄河因水流不畅,形成倒流直入运河,使海运受阻。
这直接威胁到了清王朝的统治,因为清廷每年需要从东南运送400万石粮入京,以养活人口众多的王公贵族和八旗子弟。所以清历代皇帝都非常重视黄河的治理,康熙帝就曾数十次前往巡视,雍正帝也四次前往视察。
作为銮仪卫侍卫的和珅与陈道海二人,自然不可避免地跟随着到了河南。
当乾隆的御驾驾临曲埠,河督萨载,山东巡抚那哈格等山东地方官员早已迎出十几里之外,黄土殿道,净水泼街,并谴出数万老百姓夹道欢迎,营造出热烈的气氛。
圣驾过处,身着五彩斑斓节日盛装的百姓,纷纷跪于道旁,高呼‘吾皇万岁’,喊声惊天动地,如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不住地袭来。
和珅与陈道海都身着马褂,夹在数百名侍卫之中,毫不起眼。一个拿着长刀,一个拿着长戟,并排走着,还真是难兄难弟一对。他们身后还跟着数十个拿着斧钺瓜锤的侍卫。
为了显示自己的忧国忧民,乾隆并未直接入住行辕之内,而是准备在郊外听取山东地方官员的汇报。
内侍选了个靠河的地方,打扫干净并摆上长红毯、桌椅之后,乾隆才缓缓坐了下来。在风拂鸟鸣花香雀跃中,乾隆仔细地问着萨载有关河务、天象、河赈等事项。
萨载站在帝塌之下恭敬而谨慎地回答着,生怕一字答得不对,惹恼了当今的天子。顶戴丢了事小,没了脑袋可就惨了。山东巡抚那哈格也偶尔插上几句话。
方圆几十里,除了君臣对话及偶尔的鸟鸣之外,就再无其他声响。侍卫们则肃立于四周,两耳不闻地直望着眼前,捕捉着任何异常动静。
过了一会儿,领侍卫内大臣哈尔吉齐从外走过来,手上拿着份边境六百里加急文书。
站于乾隆身旁的四品带刀御前侍卫李风,年已五旬,深得乾隆的宠信,已在侍卫的位上呆了快二十五年。
见哈尔吉齐拿着信,立在十几米远的地方,李风便示意了下乾隆,乾隆点了点头后李风才上前从哈尔吉齐手中接过信,转呈给乾隆御览。
乾隆展信读后,这眉头渐渐紧锁,原来信上所奏的是被官兵在小金川之役中俘虏的小金川土司格旺之子僧格桑成功越狱逃跑。
大小金川之战乃是乾隆朝耗费军银最大的战役之一,直至三十七年春,战乱还未平息反而有渐趋扩大之势,前方仍由温福统帅数十万大军猛攻不止。而捕获僧格桑,则算得上是清军的一大胜利,可谁想居然在重兵把守的地方也能让僧格桑走脱?
乾隆脸现微怒,把六百里加急丢于一旁,眼视前方,口中轻声说出句话来,
“虎兕出于柙。”
站立于四周的众侍卫都听到了乾隆在喃喃自语,但因声音太轻,大伙都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领侍卫内大臣哈尔吉齐、河督萨载、山东巡抚那哈格及离乾隆最近的几名贴身侍卫都紧张起来,他们在担心皇上是在对他们中的一个下了旨意,要是连皇上所下旨意都听不到,那可是欺君大罪。
“虎兕出于柙啊。”
乾隆终于把视线落到了身旁的这些大臣之上,他重复说了一遍,并想让这些大臣们直接照他的旨意拟出道圣旨出来。
这次跟随在身边的并无内阁大学士们,而周围的侍卫是都听清了,可碍于学识却无人知晓这是何意。只有陈道海、和珅暗中偷
着乐,这分明是鱼跃龙门的大好良机。
说起来陈道海算是走运,上月去恩师府中听课之时,彭元瑞就那么正好地念过此句,并稍微讲了下大概的意思,于是知道这是指责看守人办事不力,但要陈道海再具体深入解释下去就有点难度,概因那次恩师彭元瑞准备深入指点的时候因临时有急事而出府,之后更不提此事。
虽说前世陈道海是历史系博士,但那只是说他比普通人多知道一些历史知识及特定阶段的史料研究。并不是说历史系博士就要懂得一切,那也不太现实,正常是在有所涉猎的范围内成为专家。
而和珅熟读经史百家,他自然也知晓它是出自《论语》中引用周任的一句话。
周遭依然是寂静异常,和、陈二人都在等待着最佳露面的时机。
乾隆这么明显地又复读出这句话便是等于委婉地下了道口喻,要求严办看守之人的责任。照理身为领侍卫内大臣的哈尔吉齐应有个最起码的反应,而后再去军机处传旨办理此事。
哈尔吉齐毫无反应,只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因为着实听不懂皇上之意而惶惶不安,额头还冒出些许冷汗,也不敢用手去擦。
哈尔吉齐朝萨载及那哈格投去求援的目光,希望两人能帮忙。可这二人也是脸上一片茫然的样子,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哈尔吉齐最近被圣驾驾临河南一事弄得焦头烂额,这脑袋瓜里装的满是护卫、陪驾的事情,昨晚又陪着新娶的十六姨太折腾了一个晚上,体力着实有点不支。
此时,乾隆眼神锁定在哈尔吉齐面上。被乾隆这么一盯,哈尔吉齐顿时蒙了,脑海空白一片,差点没倾刻就瘫倒在地,哪还能答得出话来。
而萨载与那哈格都是满州勋贵,非正途科举出身,从来不看汉人的四书五经!也没料到乾隆会从《论语》中引章下旨,所以根本帮不上哈尔吉齐什么忙。
哈尔吉齐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皇上最近喜怒无常,看他脸上有怒容,定是加急文书上有恶讯。越想越担忧,越想就越发记不起那‘虎兕出于柙’的出处。
“虎兕出于柙,诸位爱卿难道真没一个懂得其意思不成?汉家文化真就那么难懂吗?你们平日都做什么去了?玩物丧志不成?”乾隆声音陡然加大,批评言语不断脱口而出。那凌厉的眼光朝着这眼前的三位大员的脸上扫来扫去,他真的迫切想从满州大员的口中听到自己想要听的答案。入主中原百年,居然还有这么多满人不习汉文化,实在可耻。
哈尔吉齐、萨载、那哈格的头颅那是越垂越低,脸越憋越红,半个字都说不出。
当然,銮仪卫中也不是没有人懂得这话的意思,但懂的人也要看有没胆子回答不是。在这种场合,万一皇上发怒,把擅自插口解释的人给砍了头,那就冤死了。故现场鸦雀无声。
“皇上的意思是说要严惩那看守僧格桑的人吗?”周遭一片可怕的寂静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陈道海认为时机已到,于是出列把长戟放在一旁,跪在地上小声地说道。
声音虽小,但中气十足,足以传到乾隆耳中。乾隆寻着声音看到銮仪卫的侍卫中来,并瞧见了跪伏在地上的陈道海。
嗯?第一眼瞧到陈道海时,乾隆顿时泛起一丝丝的熟悉感,那种熟络的感觉似乎天然就存在着。嗯。这小侍卫似乎像一个人。像谁呢?乾隆一时间也回忆不起。不过对陈道海倒是好感顿生,于是和蔼地问询道,
“那你知道这句话出自何处吗?”
“小人晓得其出自《论语》,却不晓得它更具体的意思。”
乾隆略微有些失望,如果能更详细地解说出来,那就最好不过了。但也还行,总算自己有台阶可下。当着众多侍卫的面,总不成自己把整段话的意思都详细地解释给领侍卫内大臣哈尔吉齐听,那也太丢人了。堂堂一品大员,满洲重臣,连《论语》上的话都听不懂,真是丢尽朝廷的颜面。
“走近些,让我看看。”
陈道海依着指示,走近了几步,并把头抬了起来。
这是张尚算英俊的脸,剑眉斜飞,面色白中透黑,给人诚实可靠之感。像那个谁呢。一张模糊的脸有点渐渐清晰起来的感觉,可到最后,总还是无法记起!
乾隆不由叹了叹,算了,不想了,回头让侍卫处把此子的身世都报过来再细细回想。肯定非满州功勋后代,否则早就自报家世了。正要开口嘉奖陈道海之际,耳边又听到话声,
“小人钮祜
禄氏知道这‘虎兕出于柙’乃是出自《论语》季氏篇第十六。全文乃是: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和珅见陈道海出了风头,遂不甘落于人后,也出列说道。
乾隆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了,这銮仪卫还真是卧虎藏龙呀,什么人才还都有哈。顿饶有兴趣地发问道,
“那你能否说出整句话的意思?”
“周任有一句话说:‘能够贡献自己的力量,这才任职;如果不行,就该辞职。’譬如瞎子遇到危险,不去扶持;将要摔倒,不去搀扶,那又何必用助手呢?你的话是错了。老虎犀牛从槛里逃了出来,龟壳美玉在匣子里毁坏了,这是谁的责任呢?”
“好,答得甚好。”乾隆顿时为和珅击节叫好。难得满人中有这么个学问不差的人,甚感欣慰。又出题目道,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这句话出处哪里?”
“《论语》颜渊第十二篇。”
“前一句呢?”
“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和珅的声音听起来就比较稚嫩些,但听上去口齿清楚,极为悦耳。
“上前几步抬起头来。”乾隆非常满意和珅的答复,谁说满洲人不懂得四书五经,这个侍卫就很不错,必须重奖才行。
当看到和珅时,乾隆不由眼中一亮,好个人才呀。
躯干如中人,面白皙而事修饰,腰腹圆肥背肩丰厚,面肥鼻隆,印堂多喜气,言语有金石之音,分明是食禄之相。
乾隆看着哈尔吉齐,示意他报出和珅及陈道海的姓名及身份。
哈尔吉齐见危机解除,赶紧抹去脑门上大堆的汗珠,悄声询问了下銮仪卫掌仪使索多,不久就来到乾隆身前,回奏道,
“皇上,这前一人名叫陈道海,乃礼部尚书、大学士彭元瑞之门生,现在是侍卫之身。”
听到彭元瑞之名,乾隆不禁咦了声,说道,
“原来是彭元瑞的门生,难怪会懂得些文章。朕前几日还夸彭元瑞文章写得好呢。
嗯,叫陈道海吗!”乾隆总算记起了点什么来。尤拔世曾经提到过这陈道海乃是傅恒的私生子。难怪,就说怎么看着眼熟。不过此子跟傅恒可长得不太像啊。
一想到傅恒,乾隆的情绪顿时又低落了不少。傅恒可谓是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啊。傅恒病逝其实也让乾隆内疚不已,若不是他派傅恒主持攻缅大军,傅恒也不会染瘴而亡,着实亏对傅恒的姐姐,已故的孝贤纯皇后。
这思绪一来,便沉浸到从前与孝贤纯皇后的百般恩爱之上,久久不能忘怀。
爱屋及乌,再看陈道海的眼神时乾隆变得异常柔和,心中已打定要好好栽培一下傅恒这位后人。
哈尔吉齐若没几分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会做到领侍卫内大臣的位置上来。他看出乾隆刚才对那和珅也甚是满意,于是等乾隆回过神后高声禀呈道,
“这后一人叫和珅,其父常保,已故福建都统。岳丈乃是当朝大学士英廉,现在是三等侍卫之身。此二人俱是新进的銮仪卫侍卫。”
乾隆点点头,开口指示哈尔吉齐道,
“传朕口谕,陈道海升为三等侍卫,和珅升为二等侍卫,二人依旧在銮仪卫当差。”
“谢主龙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道海与和珅磕头谢恩,而其他的官员与侍卫们则山呼万岁,跪倒在地,恭送乾隆銮驾。
注:1、傅恒(1723—1770年)字春和,满洲镶黄旗人,富察氏,高宗孝贤皇后之弟。乾隆时历任侍卫、总管内务府大臣、户部 尚书等职,授军机大臣加太子太保、保和殿大学士、平叛伊犁统师。在军机处20余年,为乾隆皇帝所倚重。乾隆十三年(1748年)督师指挥大金川之战,降服莎罗本父子。乾隆十九年(1754年)力主清军攻伊犁,平息准噶尔部叛乱。后任《平定准噶尔方略正编》、《平定准噶尔方略前编》、《平定准噶尔方略续编》正总裁。撰写《钦定旗务则例》、《西域图志》、《御批历代通鉴辑览》等书。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在缅甸战役中染病,次年卒,乾隆皇帝亲临其府奠酒,谥文忠。嘉庆元年(1796年)赠郡王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