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在刑部的日子 8、案结

下廖林久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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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案结

    “大人,据我们的眼线报告,近几日和珅跳得可欢了。”风云详细地朝陈道海作着汇报。

    “他都到哪位大人府上去拜访了?”陈道海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中的绝版书。

    “六部十二位满汉尚书府第。”

    “这可有十二个地方,也难为和珅这般上窜下跳,不容易啊。”陈道海打趣说道。

    “大人,那我们怎么办?”风云颇为忧心地问。

    “怕什么,让他去串联。和珅平日挺聪明的,可怎么最近老出昏招。”当听到和珅果真去大臣府中游说时,不由大喜过望。这不是明摆着不给乾隆爷面子嘛,可有好戏瞧了。

    “我们别去掺和,就静观其变。”陈道海已经打好主意,就等九卿会审重判李侍尧,到那时再揣摩乾隆的圣意上一道奏折,也只有这般,才能真正成为乾隆的贴心人。

    当和珅拖着一身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府中时,刘全刘大总管很是尽责地掺扶着和大老爷。

    “老爷,您要不要进点夜宵?”

    “不吃了。我先去书房休息一个时辰,然后叫醒我,呆会还要去协办大学士蔡新的府上。”和珅累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老爷,您可要保重身体啊。这一夜之间拜访了三位大人,跟个走马灯似的,奴才看在眼里这疼在心里啊。”刘全很会说话。

    “好拉,知道你这个总管当得好,废话少说,我要抓紧休息,不然这人可拜访不完。对了,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那边指的是陈道海,刘全心知肚明,很快就回答道,

    “没啥动静,我们的人都安排在他的府第周围,并没见多少人出来。”

    “这姓陈的莫不是转性了,不与老爷我打对台戏了吗?”和珅此刻还真有点摸不透陈道海想做什么。

    “看来姓陈的对老爷您是甘拜下风了。”刘全献媚说道。

    “呸!说什么话!那姓陈的哪有那么安分,一定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赶紧多派人手给我盯死了他许府。”和珅可没敢小瞧了陈道海,吐了刘全满脸的唾沫,又接着训斥道,

    “以后要多长长脑袋,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和珅不辞辛苦的游说终于起到了惊人的效果。

    二十一日在京大学士、九卿会齐,先由刑部办事人员宣读和坤等拟罪奏折内容,然后大臣们各抒己见。这次廷议一反常态,效率出奇地高,意见也格外集中,二十四位大臣,包括和珅死敌阿桂、董诰等在内,都一致认为和坤所办李侍尧一案,就李侍尧犯罪事实论,结实可靠,无可动摇,惟拟罪过轻,应从重改为斩立决,理由以和珅提出的意见为主:

    李侍尧身为总督,不思洁己奉公,于所属内营私网利,任意贪婪,甚至将珠子卖与同知方洛、知县杨奋,勒令交银二三千两不等,又复将珠子收回,臬司汪圻馈送金如意三柄,旋复发还,售卖银五千两送进收受,通判素尔方阿管理乐马厂,逼勒送银八千辆,陆续交收,种种赃迹,实为臣僚所共骇愤。若仅照"侵盗钱粮入己数在一千两以上斩监候例"拟斩监候,尚觉罪浮于法。查从前鄂善、恒文、良卿等俱因贪墨败露,比照监候,从重正法。李侍尧历任封疆,用为大学士,数十年来沐恩最重,乃败检丧心,婪赃至盈千累万,较鄂善等受恩更优,婪赃更甚,自应速正刑章,以彰国宪。

    最终大学士、九卿向皇上汇报的核议的结果就是:

    “应请旨将李侍尧即行正法,以为大臣负恩贪婪者戒!”

    乾隆接到大学士及九卿的回奏之后,当场就愣住了,居然李侍尧还是必死之局。他脸色一沉,想了一下,既然和珅无法理解圣意,那就换个人来执行好了。

    “树春,宣召陈道海。”

    “扎。”

    陈道海急匆匆地来到大内,乾隆帝正在挥毫写字。陈道海请了圣安,跪在一旁等候着。过了一盏茶功夫,乾隆终于把字写好了,拿起来,吹了一下,走到陈道海面前:

    “道海啊,这是朕特意为李侍尧李钦斋的老母写的‘福海寿山’四个字。前些年李钦斋便代母向朕索要字画,可惜朕老是没空啊。现在有空了,便写了副字。你有空时就帮我带给钦斋吧!”

    “李大人他还在大牢之中,他的家也被抄了,李母搬回了乡下,。。。。。。”陈道海有点难为情地说。

    “哦?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哎,钦斋一辈子为朝廷忙碌奔波,只是一时把持不住,名节全毁了!”乾隆长吁短叹了几声后,才又说道,

    “治国靠的是人才,而我大清人才又最难得!现任首席军机大臣福隆安身体孱弱,不堪重任;和坤倒是机敏过人,伶俐可爱,福隆安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就只有他能顶上去,把军机处运转起来;阿桂呢,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全才,但环顾宇内,能与他相比的就只有李侍尧一人而已。若真杀了李侍尧,国家今后遇到大事就少了一个旁人几乎不可替代的处繁治剧的能员。

    陈卿对九卿及大学士的处置李钦斋有何异议吗?”

    乾隆都把话说得如此明显了,若不出口袒护李侍尧,怕老天都不容自己了。陈道海赶紧开口说道,

    “李侍尧历任封疆,实心体国,认真办事,在各省督抚中并不多见。臣以为李侍尧虽晚节不够谨饬,但罪不至死,若皇上开恩弃瑕录用,将来未必没有其报恩之处。”

    “朕也是这么认为。但九卿决意已出,朕又事先说好以九卿意见为准,难办啊。。。。。。”乾隆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陈道海替他出主意,

    “臣闻湖广总督富勒浑在圣上召对之时曾反对处决李钦斋的,其人与李侍尧交好。不若将如何处置李侍尧的问题再放到数十名总督

    、巡抚之中再详加核议一番,他们之中至少可以确保有富勒浑一人会站出来公开表态反对将李侍尧即行斩决。到那时,事情不难于山重水复的绝境中引出柳暗花明之前景。”

    “好,陈卿甚能体会朕意,这旨就由你来拟吧。”乾隆龙心大悦。看来没白培养陈道海一番,不比那和珅差上多少。

    “扎。”

    五月七日,车驾驻跸涿宫,京师遥遥在望,陈道海奉旨以内阁名义传谕各省督抚对李侍尧一案应如何定罪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件谕旨写得婉转周折,细加体察,很可以从中窥见乾隆的内心世界的隐微。

    谕旨的开头自然要交代大学士、九卿从重改为立决的意见,下面一段文章最不易做,因为它要合理地解释为什么大学士、九卿核议已定的结论还要破例交发督抚们去讨论,这实在大耗陈道海的脑力,辛苦了足足一整夜,才写出足以体现圣意的文字,头发想白了三根:

    “李侍尧历任封疆,在总督中最为出色,是以简用为大学士,数十年来受朕倚任深恩。”

    短短三四十个字,字字千钧,实为开脱李侍尧的张本。

    下面转入李侍尧贪黩营私,婪索下属,盈千累万的罪款,是为第二层意思。这一层语气严厉,让人感觉到皇上对李侍尧绝无偏袒姑息之心。如此写的妙处在于向天下臣工表明,皇上大公至正,胸中并无成见。

    陈道海笔锋一转,回答为什么破例让督抚们参加讨论。这第三层意思在通篇谕旨中占了最大篇幅。从李侍尧既然不足深信人手,进而说“天下督抚又何能使朕深信乎?”并举出已经物故的直隶总督杨景素,说‘近又闻杨景素声名亦甚狼籍,但其人已死,若至今存,未必不为又一李侍尧也’。陈道海扯这么远目的是让督抚们以李侍尧为戒:‘各督抚须痛自猛省,毋谓查办不及,幸脱法网,自以为得计。总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触目警心,天良俱在,人人以李侍尧为炯戒,则李侍尧今日之事,又未必非各督抚之福也’。这样一过渡,就很合乎逻辑地把李侍尧案与各省督抚勾连了起来。

    下面第四层意思是陈道海想要写的核心内容,让各督抚对李侍尧一案表态:

    “所有此案核拟原折即著发交各督抚阅看,将和坤照例原拟之斩候及大学士、九卿从重改拟斩决之处,酌理准情,各抒己见,定拟具题,毋得游移两可。”

    这几句话说得最含蓄。究竟和坤拟的斩监候合适呢,还是大学士、九卿拟的斩决合适?御旨中强调要“酌理准情”,要“各抒己见”,还要露章“具题”(即不准用奏折密奏),不得“游移两可”。

    一句话,陈道海代笔的御旨中字字句句都在鼓励督抚们要勇敢地把不同意见公开发表出来,只要有一个督抚讲出了他急于想听到的"真心话",事情就不难转圜,不仅李侍尧得以绝处逢生,皇帝也可以"公道自在人心"迂回地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最先遵旨具题的是离京较近的直隶总督袁守侗、河东河道总督李奉翰、山东巡抚国泰和江苏巡抚吴坛。他们的意见都是赞同大学士、九卿所拟应从重"速正刑章"。

    乾隆心中虽有不快,但是他们的态度都早在意料之中,于是在他们的题本上分别批示,“三法司知道。俟各省督抚题覆到齐之日再降谕旨。”

    接下来是护理陕西巡抚的陕西布政使尚安的奏覆,他义形于色地说:

    “奴才伏思李侍尧深受皇上天恩,至优极渥,自应洁己奉公,力图报称,以为各督抚之表率,乃竟逾闲荡检,贪黩营私,至于此极!实为天下臣僚所共骇共愤,尚书和坤等拟以斩候,固属照例办理,但李侍尧历任封疆,数十余年且蒙恩简用大学士,更非寻常受恩深重者可比,自应如九卿所拟,从重改为斩决,以申国宪。”

    看到此处,乾隆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尚安不过以布政使暂时护理陕西巡抚,何以急不可耐,哓晓陈奏?况且李侍尧究属朝廷大臣,虽负恩获罪,也轮不到两司所当核议。当即命军机大臣传谕申斥:

    “尚安由部院司员不数年间用至藩司,伊只当循分自勉,候朕加恩,岂可如此热中欲速,竟思超升督抚乎?”一盆冷水把个误会主子意旨又热中逾等升迁的奴才泼得周身寒彻。

    紧接着尚安奏覆的是乾隆期待已久的湖广总督富勒浑的明确表态。

    当拿到富勒浑的奏章后,可把陈道海肺都气炸了。这富勒浑可真够浑的啊,看看这狗屁奏章上都写了个啥啊:

    “大学士、九卿以李侍尧赃私累累,仅拟斩候尚觉罪浮于法,从重改拟斩决,请旨即行正法,酌理准情,实亦罪所应得。”

    真的是猪队友啊,还期盼富勒浑能帮一把,没料这头猪居然在反复推敲谕旨中“酌理准情”四字的深意后,还是把主子的真正用心给揣摩错了!在这场事关前程荣枯的政治投机中,富勒浑一念之差,随大流站在了主张从重立决的绝大多数督抚一边。

    当李侍尧一案落幕之际,乾隆明降谕旨,在回述江南时召见富勒浑询问李侍尧案一节之后,申斥富勒浑说:

    “富勒浑何妨直抒所见,乃于朕前既已为李侍尧乞恩,又复随众从重定拟,封疆大臣受朕委任深恩,岂宜前后两歧若此?”结果以富勒浑自异其说,命交部严加议处,此是后话。

    一计不成又生二计,你富勒浑失之交臂的邀功取宠的良机,那就让别人上。大清朝最不缺的就是投机取巧的官。最终陈道海的目标敲定为即将离京赴任的新任安徽巡抚闵鹗元。

    闵鹗元与陈道海接触过几次,在陈道海心中对其的评价那是相当的高:既会做人更会做官。只要自己向他稍微透露点口风,相信聪明人就会知道怎么做了。

    当精明过人的闵鹗元从陈道海府中回

    来之后,便让人请来辅佐自己已十年的师爷

    闵鹗元细细品着茶,下人见他回宅,脸色严肃,都甚恐,无人敢接近室内。

    边师爷明面上是公文师爷。但又是高参,此人为人低调,平日不轻易出面,智谋了得,对官场之事极为熟练。

    边师爷先出口问道:

    “东翁此次与那陈道海相见,是不是其甩了个难题过来?”

    闵鹗元放下茶盅,眉头皱着答道:“那陈道海想让我出面上本给皇上,可我心里不太摸底,故请师爷过来一同参详。”

    边师爷呵呵一笑说道:

    “这也难怪东翁头痛万分。李侍尧一案分明是和中堂在里面搅局,而和、陈不睦那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闵鹗元长叹一声道,

    “哎,现如今和中堂贵为军机大臣,又实掌户部之权势,不可得罪其人啊。但那陈道海,依旧也是不好得罪之人。虽然其现如今只是都擦察院的一个小小御使,却受皇上宠爱,其潜力巨大。有传闻,过段时间即将外放。”

    边师爷赞同说道,

    “那陈道海说不定日后成就不下于和珅和中堂。东翁您不妨卖个人情给他。”

    闵鹗元颔首说道,

    “今日就是让你帮我仔细参详一番皇上的谕旨,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陈道海几次暗示放李钦斋一条生路乃是皇上的意思。”

    边师爷佩服说道:

    “东翁,虑事周全,万一真是那陈道海的手段,那可就令东翁得罪了和中堂还有皇上,这不可不详细琢磨一番。”

    闵鹗元续道:“不过今日此去陈府倒也试出陈道海有几斤几两。”

    “那东翁以为陈道海如何?”

    闵鹗元沉吟道:

    “此人也算是年少得志,故而外面无论掩饰再如何好,但其实锋芒极盛,早晚必定与和珅起强烈冲突。

    你也看了谕旨了,你觉得我要如何上本呢?

    “按我的推敲来看,这旨意内还是有那么一丝宽恕李钦斋的意思在里头。

    东翁你看这几句话,酌理准情、各抒己见,不得游移两可云云,确如陈道海所提那般,实乃诱导督抚提出与大学士、九卿所拟之罪不同的意见,否则皇上本可以圣衷宸断,或依议立决,或干脆改为斩监候,又何必花几个月的时间让全天下的几十个封疆大臣七嘴八舌去讨论呢?”

    闵鹗元颇为赞赏地点头称道,

    “我也是如此考虑的。那我们就具本上奏,为李钦斋求情!”

    边师爷在旁补充道:

    “东翁还是再小心点为宜。为确保万无一失,不妨先不用题本,而是具折奏覆。”

    “也好。你就是做事谨慎,我受教颇多。”

    最终闵鹗元上了奏本:

    臣遵旨细心推勘,平情核议,查李侍尧以大学士办理总督事务,受恩至深至重,乃贪黩行私,赃迹累累,大学士、九卿拟请即行正法,不特问之李侍尧应知罪无可逭,即臣等亦无不怵目警心,刻刻以李侍尧为戒。惟是李侍尧既有败露之案,而杨景素复有狼籍声名,凡属臣工筮簋不饬之事诚如圣谕,不能保其必无,且李侍尧历任封疆,其办事之勤干有为,实为中外所推服。设庸碌者以善于掩盖而幸脱法网,勤能者以猝经败露而决不待时,其情似稍有可悯。查律例开载"八议"条内有"议勤"、 "议能"之文,是国家慎重刑章,原有功过相权之典。今李侍尧晚节有亏,而勤劳久著,可否稍宽一线,不立于处决,出自皇上天恩。

    看了闵鹗元的折子,乾隆终于可以长长地舒一口气,总算有一个封疆大吏提出宽免李侍尧了。

    闵鹗元之后,除江南河道总督陈辉祖提出由原审钦差尚书和坤等会同九卿重审确定画一罪名这一游移两可的意见外,其他所有督抚都主张照大学士、九卿所拟从重立决。

    十月初三日,乾隆帝迫不及待地向天下臣民颁布暂缓处决李侍尧的明发谕旨,李侍尧案结。

    这次和珅与陈道海通过李侍尧间接又较量了一次,明面上官阶低了和珅好几级的陈道海略占了点上风,保住了李侍尧的性命。

    李侍尧称得上是和珅的老前辈,居然被小辈重创差点丧命,真可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倒在沙滩上。

    注:1、恒文,乌佳氏,满洲正黄旗人。雍正初,以诸生授笔帖式,四迁兵科给事中。外授甘肃平庆道,再迁贵州布政使。乾隆十六年,擢湖北巡抚。十八年,署湖广总督,移山西巡抚。二十一年,擢云贵总督。恒文与云南巡抚郭一裕议制金炉上贡,恒文令属吏市金,减其值,吏民怨咨。一裕乃疏劾恒文贪污败检。宣谕赐自尽。

    2、太常寺:卿掌典守坛壝庙社,以岁时序祭祀,诏礼节,供品物,辨器类。前期奉祝版,稽百官斋戒,祭日帅属以供事。少卿佐之。寺丞掌祭祀品式,辨职事以诏有司,并遴补吏员,勾稽廪饩。赞礼郎、读祝官分掌相仪序事,备物絜器,并习趋跄读祝,祭祀各充执事。博士考祝文礼节,著籍为式,坛庙陈序毕,引礼部侍郎省,并岁覈祀赋。典簿掌察祭品,陈牲牢,治吏役。库使掌守库藏。

    3、光禄寺:卿掌燕劳荐飨,辨品式,稽经费。凡祭祀,会太常卿省牲,礼毕,进胙天子,颁胙百执事。蕃使廪饩,具差等以供。少卿佐之。大官掌供豕物,备器用,稽市直,徵菜地赋额致诸库。珍饈掌供禽兔鱼物,大祭祀供龙壶、龙爵,辨燕飨等差。良醖掌供酒醴,别水泉,量曲蘖,并大内牛酪。掌醢掌供醢酱,筵燕廪饩皆供其物,徵果园赋额致诸库。典簿掌章奏文移。司库掌库帑出纳。别设督催所、当月处,俱派员分治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