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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她的声音很轻。
他望着她,“什么?”
“把剩下的事情告诉我吧,崔斯坦。”她提到他名字时的语气让他身上微微涌起一阵激动,“你被它们拖到下面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回答的时候眼睛盯着炉火。迪伦感觉他不是真的在看火,而是思绪回到了外面那些魔鬼身上。
“一片漆黑。”他开始讲自己的遭遇,他的声音有一种催眠师似的低沉。迪伦很快就听得入了迷,随着他的描述在头脑中想象着那些画面,“它们拖着我穿过地面,我根本无法呼吸,嘴里和鼻子里都是泥土。如果事先不清楚状况的话,我还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就这样过了很久,不停地朝地下越坠越深。我的身体蹭过沙砾和石块,但魔鬼们还是合力把我往下拖。最后,它们的利爪又开始对准我连劈带砍,兴奋地发出狂笑,朝我俯冲过来,于是我就在空中扭动翻滚。然后我撞到了某个东西,一个坚硬的东西。这一撞让我感觉浑身每块骨头都碎了。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而已,但是钻心的疼痛让我动弹不得。那种痛感……我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魔鬼们把我团团围住,但我却无力自保。”崔斯坦突然停下来,转头看着厨房,“水槽里的水快溢出来了。”
他需要休息一下,停下来整理一下思绪。这次的事让他非常困惑不安,之前他还从没有被捉住过,也从没有被魔鬼击败过。他曾告诉迪伦保护灵魂优先,这当然是真的,但只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才是如此。自保经常会占据上风,所以有时灵魂会因此被魔鬼抓住。但眼前的这个灵魂太特殊了。他就算牺牲了自己也要保证她的安全,那些伤痛跟这个相比算不了什么。
“哦。”迪伦刚才被他的话语和眼神深深吸引住了,完全忘掉了正在慢慢灌满水槽的涓涓细流。她急忙跳下椅子,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生锈的水龙头拧紧。她把肥皂在冰水里浸了浸,然后把它在手掌间使劲搓了搓,尽量在肥皂块失去光滑在手上脆裂之前搓出了一些像模像样的肥皂泡。紧接着,她抓起衣服,把它们泡在水里。趁着衣服吸水的工夫,她又蹦蹦跳跳地折返回来,一屁股坐在崔斯坦对面,眼含期待地看着他。他淡然一笑,家长给孩子讲睡前故事就是这种感觉吧?只不过他的这个故事很可能会让人做噩梦。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她问。
他笑着说:“全靠你。”
“什么?”迪伦惊骇地望着他。
“你需要我,就是这个想法把我带了回来。我……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以前从没发生过——但你当时在召唤我。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的召唤。等我再次清醒过来时,就已经在谷口了。是你救了我,迪伦。”他注视着她,眼神温暖,其中写满了惊叹。
迪伦张大了嘴,因为太吃惊,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幅画面——自己坐在地板上心惊胆战,背靠着紧闭的屋门,哭喊着崔斯坦的名字。就是她这个举动救了崔斯坦吗?简直太疯狂、太不可思议了。不过,接下来她又想到了过去几天里发生的那些怪事,很明显不合现实世界法则的事却可以在这里发生。
“可为什么需要那么久的时间呢?”迪伦嗫嚅道,“我等了你整整一天。”
“对不起,”他轻声低语,“我回到的是山谷另一端的入口。我……”他很不自在地转开了话题,“我走得有点慢,走了一天才到你这儿。”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真可怕。而且……”迪伦说着突然红了脸,转过眼不去看他,注视起炉火来,“不管你在哪儿,我都害怕它们伤害你。它们也真的对你下毒手了。”她伸出手抚摸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可他却躲开了。
“我们得把你的衣服从水里捞出来了,不然它们一时半会儿干不了。”他说。迪伦很快把胳膊收了回来,垂在大腿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面庞发烫,心中痛楚。崔斯坦看出了她的尴尬和遭到拒绝的痛苦,感到一阵后悔。他张嘴想说一些安慰的话,但迪伦已经跑开绕到水槽那里去了。她奋力搓洗着衣服上的污渍,以此掩饰内心的耻辱感。幸亏手里的活可以让她的眼睛从他身上移开,于是她慢吞吞地拧着衣服,好像要把每一滴水都拧干一样。
“我帮你晾衣服吧。”崔斯坦徘徊到了她身后,他突然的一句话把迪伦吓了一跳,手上的文胸也掉在了石地板上。他弯腰把它拾起来,却被她一把夺了过去。
“谢谢,但我能行的。”她低声说着,侧身从他旁边挤了过去。
屋里没有晾衣架。迪伦把椅子转过来,椅背对着炉火,然后把衣服搭在椅背和扶手上晾干。她努力想找一个稳妥、不打眼的地方挂她的内裤,不过最终还是只得放弃这样的想法。现在这个地方起码能保证它们会干,也算差强人意了。现在椅子都被衣服占了,所以除了床再没有可坐的地方。崔斯坦已经懒洋洋地躺在那儿了,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
实际上,他正在跟自己的良心缠斗。迪伦还是个孩子,跟他比起来真的不过是个婴儿而已,他对她产生的感情是不正常的、错误的。身为她的保护人,如果他由着自己的感情来,那就是在利用她的脆弱占便宜。但他生活在这个世界中,却从未体验过什么,从未长大过,他的年纪真的有那么大吗?而对于一个思考和感知保持永恒状态的灵魂来说,年龄又算什么呢?
他确信她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他觉得这是自己从她的眼神中读出来的。但他也可能会误判,她对他表现出的关切可能只是因为不愿承受孤身一人的恐惧。她对他的信任可能也只不过是出于无奈——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她对他的亲近,她试图抚摸他时的样子,可能不过是像孩童害怕时向成年人寻求慰藉的那种感觉。但他也不能确定。
最后,他们还必须面对一个重要事实——他不可能跟她一起去目的地。他必须把她独自留在荒原与地狱的交界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她将不得不离开他。如果她对自己确实有好感,那么现在给予她那种很快又会收回的东西无疑是残忍的。他不愿她经历这种残忍,他不能感情用事。他看着她,发现她的一双碧眼也在看着自己,那双眼现在如森林一样黯淡幽深,他感到喉咙发紧。他只是她的向导和保护者,除此无他。不过,他还可以安慰她,他允许自己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他冲着她笑笑,伸出了胳膊。
迪伦羞涩地走过去上了床,蜷缩在他的身旁。他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她的胳膊,迪伦心里顿时一阵悸动。她把头垂在他的肩上,暗自微笑。周围的一切都纷乱不堪,危机四伏,她几乎丧失了自己的一切,可偏偏就在这里,她却突然感觉到了……圆满,这怎么可能呢?
“给我讲点儿什么吧。”在温馨惬意的氛围中沉默着坐了很久,迪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沙哑。
“想听什么呢?”他从沉思中回过神问。
“我也不知道,”她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说,“给我讲讲你引导过的最最有趣的灵魂。”
“就是你啊。”他笑着说。
迪伦戳了一下他的肋骨,“说正经的。”
他想,我是说正经的。但还是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有趣的故事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无眠的夜晚有多漫长,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好吧,我想起来一个。有一次我必须要引导一个‘二战’中的德军士兵,他因为拒绝执行军令被指挥官枪杀了。”
“他在战时是做什么的?”迪伦问。她的历史知识不怎么样,在学校时她选的课是地理,但是每个人都对‘二战’发生的事情如数家珍。她实在想象不出来给个德军士兵做向导能多有趣。如果是她做向导,她很有可能会忍不住让恶魔们来了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