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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扬问刘前进出了什么事了,这么早急着回去,刘前进说一下说不清楚,见面再谈。第二天,张扬开车到火车站去接刘前进,准备一起吃个午饭,再赶下午四点的飞机。
在车上,刘前进说出原委:家里出事了,刘父开了家设备加工厂,这张扬知道,刘家家境好起来就是因为做了生意,近年,经济紧缩,竞争激烈,又打起贸易战,生意不好不说,关键是资金困难,银行给私营企业贷款少,周期短,每次还旧贷,都要找高利贷做过桥,再问银行借新贷。今年原本说的好好的,可借了过桥资金还了旧贷款,银行忽然反悔不再借了,这一下子接不上气来,不但厂子可能要关门,还得卖房,因为过桥资金是拿房子抵押的。刘前进不忍让父母临到老再去租房住,想自己在美国还有些股票和投资房,卖了凑凑应急,能保住房子和厂子最好。
“原来只是以为我妈生病才叫我回来,其实主要还是打算关厂卖房还债,房子有我名字需要我到场,没想到我带了瑞秋回去,怕坏我的事,一直瞒着我,我也是无意中听我爸厂子副总讲才知道这事,唉......”
刘前进这次回美国也是瞒着父母,借口和瑞秋去外地旅游,准备速战速决,把美国的资产处置一下,因为他知道父母是决计不会同意他这么做,尤其是有了准媳妇的情况下,他曾试着探过口风,父亲说美国资产坚决不能动,是留给孙子的。
“你可要想好,现在大额换汇卡的很紧,别人都是千方百计往外转移资产,你这把钱汇进来了,以后想出去可就难了。”张扬说:“你爸一方面肯定也这么想,另一方面觉得你又快结婚了,这当口起码你这边不能有大动。”
刘前进苦笑,说幸亏瑞秋是个假女友,要是真的,还说不定这么一搞也就吹了,又说反正美国的资产也都是拿老爸的钱投出来的,现在还回去天经地义。
“我爸这十几年小心谨慎,兢兢业业,全副心思都放在厂子上,没想到还是落到这地步,有一分容易,我都不能让他开了十几年的厂关门。”
张扬没再多说,只是安慰刘前进,让他放宽心,没有过不去的坎,说就凭你这孝心,老天爷也会让刘叔度过难关的。
另一方面,他的心也沉了下去,本来还准备等刘前进拿出些资金推动下项目呢,这一来,不管是经济上,还是时间和精力上,刘前进暂时都指望不上,项目要往后拖甚至停滞了。不过刘家现在遇到这事,他也就闭口不提项目,反而问起瑞秋在哪儿。
刘前进露出沮丧的神色,说她又不是真女朋友,哪能一直跟着,自家的事和人家也无关,再说这才来中国几天,都没怎么玩呢,瑞秋跟自己一起去的江北火车站,自己来上海转机,她去北京玩了。
没过一会儿,刘前进自己却提起项目的事了,他说家里现在缺口400万,清了美股,再卖两套小房子能凑够,还能留点底子,不至于山穷水尽,项目一定会推进的,“现在没钱了,更得好好做这个事,就全指望这个项目翻身了。”他这么说,算给自己,也给张扬打气。
两人又探讨了一会,张扬趁机提出产品看能不能搞几个简版,成本极低的,刘前进说行是行,那样就一点技术先进性都没了,不过现在情况紧急,挣钱第一,他也同意回去试试看。
一起吃完饭,张扬开车把刘前进送到机场,停好车,陪着换了登机牌,“我们俩互相督促,一定把这项目做起来,我处理完美国的事就回来,咱们到时候再聚!”临进安检,刘前进回头说。
回家路上,张扬顺便去了趟超市,趁开车出来,买点东西带回去。
在超市里,张扬在猪肉柜台前犹豫了一下,猪肉又涨价了,原来他们家都一直吃爱森品牌肉的,比一般猪肉贵上不少,想了一会,张扬心里嘀咕,女儿,对不住了,咱家要开始厉行节约了,把目光从爱森专柜移开了。
超市里在卖500毫升装的进口易拉罐黑啤黄啤,因为快过期,折扣很大,而且麦芽浓度高和酒精度数都高,一罐顶那些酒精度3.2的雪花三得利之类两三罐,合算得很,张扬失业以来心情郁闷,晚上喝两杯的频率明显高了,顺手拿了两罐放在推车里,可转了一圈,又放回来了,他觉得不能这么自私,为省几十块钱不给女儿买爱森肉,自己买啤酒喝,要共克时艰也得一起克。
在酒水饮料专柜前,张扬想,现在都在说中产阶级消费寒冬,住千万豪宅,吃涪陵榨菜,喝二锅头,为什么是二锅头呢?粮食酒、便宜、度数高,一瓶十几块钱,每天二两足以解忧,能喝五天,绝对比水一样的啤酒划得来。张扬也喝白酒,可陈晶嫌弃说喝了白酒口臭身体臭,他也就不在家里喝了。
张扬摇头叹气,别人消费降级也是在千万豪宅里降的,自己豪宅都还没升上去,还谈什么降,本该就在这个位置窝着。
推着购物车,他又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项目,经济不好,大家都不消费,东西卖不出去怎么办?正胡思乱想,不小心撞到另一辆手推车,里面的两瓶二锅头呯的一声滚到一边,张扬忙道歉,旁边正盯着货架的那人回过身来,却是熟人。
韩胜是张扬大学师兄,高他两届,老家江北南泰县的,在学校时因为是老乡,走动颇多,毕业后先来的上海,他为人豪爽,张扬刚工作那几年帮衬不少,算是比较铁的关系。
韩胜在零八年房市不好的时候果断出手,贷款买了浦东一套三室户,因为没钱装修,毛坯住了好几年,张扬那时没结婚,经常去他家喝酒,喝醉了就在客房的钢丝床上睡一晚明早再走。
2015年初的时候,韩胜判断房市到顶,毅然卖房,带着得来的几百万资金和老婆孩子,回南泰发展去了,按他说法,这些钱足够他在老家住别墅、开豪车、过神仙日子了。临行时,张扬去帮忙搬家,韩胜拍着他肩膀,劝他勇敢一点,跨出改变人生的一步,一线城市房价随时崩盘,以后的机会在在江北、南泰这样的三四线地方。
那时六街坊也买了好几年,有了不少涨幅,张扬真心犹豫了下,但韩胜老婆也是南泰人,而陈晶是打死不会同意住到江北的,不过卖了房等回落再买回来做个差价的想法倒是跟陈晶提了,被严厉打压,掐灭在萌芽里。
后来几年,张扬每每想到,那时真听了韩胜的话卖了房会怎样,都惊出一身冷汗。
“老韩,来出差还是来玩?”张扬握着韩胜的手,狠狠晃着,韩胜脸上尴尬一闪而过:“唉,回来重新开始了。”
刚开始张扬不懂,什么叫“回来”,搞了半天才明白,韩胜把家又搬回了上海。
“一言难尽啊!晚上有空吗,到我家喝酒,边喝边聊!咱好几年没见面了。”韩胜又恢复了以前的豪爽,盛情相邀。
张扬知道韩胜脾气,说请就是真请,不是虚客套,也爽快地答应了。
回去和陈晶说了这事,陈晶对韩胜印象挺好的的,除了出过劝张扬卖房的昏招,自家上房、搬家、生孩子,他都帮了不少忙。
“去吧,看看老韩怎么回事,就说我的判断没错吧,回你们江北是死路一条,早晚得回来!”陈晶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仿佛她在这场上海对江北取得完胜的战斗中起了多大作用似的。
张扬无力的辩驳道,也许人家是在江北发了财再来上海买房投资的呢,不过想到那两瓶二锅头,他也就偃旗息鼓了。从橱柜里摸出一瓶以前存的泸州老窖来,放在包里,准备晚上带过去。
韩胜现在住的离他他原来卖掉的房子不远,是一套两室户,张扬到的时候他正在家里炒菜,给张扬开了门,他说句不好意思,等我炒完这盘菜,又转回厨房里,光着上身,娴熟的颠了几下锅,把菜倒进盘子里,端进客厅兼餐厅,放在餐桌上,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也坐了下来。
张扬有点惊讶,老觉得哪里不对,这不大像他心目中原来的韩胜,那个在外企挥斥方遒,潇洒自信的老大哥,虽然豪迈依旧。
桌子上有菜市买来的卤肉,凉拌黄瓜,花生米,还有刚做好的炒菜、烧菜,张扬依稀回到当年韩胜住毛坯房的时代,他从包里拿出泸州老窖,换下桌上的二锅头,打开,给两人眼前的一次性杯子满上,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嫂子和小毛呢?”小毛是韩胜儿子,今年按说该11岁了。
“你看你,还带酒来,”韩胜客气了一句:“他们都在江北,就我一人先过来的。”
张扬举起酒杯,问他怎么好好的呆在老家,忽然又要回来。
韩胜也举起杯子,和张扬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口,以一句“狗日的南泰县”作为开场,开始给张扬讲述这几年的经历。
15年卖房,还了贷款,还剩下400多万,回到南泰县,买了别墅和两套小门面,一辆奥迪A6,剩下的钱一部分进了股市,一部分留着做生意用。
进了股市的钱没几个月就只剩零头了;门面刚开始租的还不错,随着淘宝拼多多等渗透到乡下,实体店生意门可罗雀,渐渐空着的时间比租的时间都多;县城的别墅,三个人住太大,每天就顾着上上下下爬楼梯擦灰找东西。
生意倒是做起来了,老本行做销售,开了家公司做代理,卖红酒。
县城做生意难啊,工商税务城管外加黑社会,吃拿卡要,亏的在老家关系还算硬,摆得平,但做生意少不得每日酒桌上迎来送往,南泰酒文化出名的厉害,韩胜这种好酒的人都因为喝酒进了两次医院。
说话间韩胜从口袋里摸出包红双喜,递给张扬一根,张扬摆手拒了,说你以前可不抽烟的啊,韩胜自己点上,喷出一口烟气来,“县里人人抽,不能就显得你格格不入啊。”
韩胜接着说下去,刚开始,觉得还新鲜,有着从大城市下来,屈尊俯就的优越感,还帮在村子里的父母翻建房子,扬眉吐气了一阵子。时间长了,开始不适应了,毕竟在近江和上海待过十几年,习惯了站在最前沿,最新的社会经济变化感受的到,最新的潮流都能沾的上边,而到了南泰县,一切都已远去,上海的朋友圈慢慢疏远,连社会地位也上不去,县里是“万般皆下品,唯尊公务员。”你一个做小生意的,就是别人的菜、肉鸡,再说这点钱,跟那些开矿的、做房地产的比起来,连个毛都不算。
喝到半酣,韩胜指着桌子下的二锅头,感慨道:“说实话,你哥我这几年也不是没挣到钱,还不至于喝十几块钱的酒,可你猜怎么着,原先卖掉的房子已经1200万了,合着我这几年白干了,当年留在上海天天睡大觉也比现在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