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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趁着李会被打懵的一刹那,秦环拉起胡石便往外跑去,好在当日这李公子身边没带随从,不然他们要想逃走可就困难了。
奈何这二人体力有限,跑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互相拉扯着却是再也跑不动了。秦环回头看看,此时离松枝斋已甚远,料想那李会也不可能再追上来,便对胡石说道:“好了,没事了,我们慢慢走回去便可。”
胡石一路表情凝重,沉默不语,看起来心事满满的样子,只是途中经过一家糕点铺子时,他驻足张望了半天,跟秦环支会了一声,便走到那铺子里逛了逛,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只锦盒,心情似乎也变得好了一些,语气轻快地对秦环说道:“你不是一直念叨想尝尝京畿的豆面糕吗,我看到刚刚那家就有卖,给你买了一盒,待会儿回去吃。”
秦环看着胡石,点头微笑,催促道:“快走吧,时辰已经不早了,只怕阿谷跟三娘都等急了。”
不过二人才走了一会儿,胡石便又叫住了秦环,踌躇半天,才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子慕……方才那李会分明在胡言乱语,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随后他又皱着眉握紧了拳头,“方才你为何要拦住我,否则我还真要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让他亲口跟你道歉。”
秦环赶忙摆手,瞪了胡石一眼道:“我们要是再晚走一步,恐怕就麻烦大了,今日只能庆幸那李会没带家丁,不过他这次吃了大亏,肯定会怀恨在心,今后恐怕要想方设法报仇血恨。”
胡石摇摇头,不屑道:“我为人处世向来坦坦荡荡,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他一个纨绔子弟作甚?”
秦环心中担忧,面上却不动声色:“凡事小心为上,李会那种人我们惹不起还躲得起。”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只见远处路口有一个短褐少年向他们不停地招着手,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阿谷这小子,看他鼻尖都已经冻得通红了,也不知到底站在这儿等了多久。
胡石见此心中有些愧疚,今日若不是他冲动行事,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他伸手拍拍阿谷的肩膀,训斥道:“你这小子真是愚笨,我跟子慕事先就说了会晚些回来,你在这里傻站了多久?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一点?”
阿谷如今对胡石也少了几分顾忌,他摸了摸脑袋,傻乎乎地笑了笑,凑到他们身边说道;“三娘买了许多菜,午膳可丰盛哩!她见你们许久还未回来,就要我出来看看,生怕两位郎君出了什么事。”
秦环一听见午膳,顿觉腹中空空如也,便催促着他们快点赶路,恨不得一步跨回家中马上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待到他们走进院子时,三娘还在厨房里忙活着,听到响动知道他们回来了,她连忙手脚麻利地把饭菜端上桌,又从灶上端下一壶烫热的黄酒,倒满了三只酒盅。看到一切布置妥当,她抿着嘴想了想,又整理了一下鬓发,这才面带笑容地走到厅堂,招呼着三人过来喝酒暖暖身子。
秦环最先迎了上来,接过酒盅喝了一大口,一股暖流从喉咙流入胃中,瞬间感觉身子暖和了许多,他放下酒盅向三娘笑道:“还是三娘想得周到,有三娘照顾饮食起居,我们几个人可是享福了。”
许是得了秦环的夸赞,三娘的脸蛋也红扑扑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看着秦环,似乎一分一秒都无法从这人身上移开视线。
胡石也喝了一小盅酒,便坐到桌前用膳了。他瞟了一眼正和三娘打趣儿的秦环,心中的某种不安瞬间被压了下去,顺便还暗中把李会狠狠地骂了几句。不过转念一想,他不禁又有些担忧,看三娘这含情脉脉的眼神,要是她真对秦环动了心,这事恐怕也不好办了。胡石一肚子心事胡思乱想着,自顾自地开始操心起秦环的亲事来。
几日之后,依照父亲信中的交待,胡石与秦环规规矩矩地穿戴好衣冠,带上书信与端砚,去登门拜访甄大人。
不过他二人才至甄府,递上名帖,便被门房告知甄大人上朝还未回来。门房安排他们在耳房坐下,沏上一壶清茶,请二人在此静静等候。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有小厮走来招呼道:“二位郎君,大人回来了,刚刚已经禀报过大人,大人说现在就请二位过去呢!”
胡石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深吸了一口气,同秦环对视一眼,紧趋几步跟了上去。
胡石记得父亲在信中说甄大人俭省朴实,不好功名利禄,如今跟着小厮在府中走了一路,发现确实如此。这府上除了些必要的房舍修饰外,几乎与普通百姓的宅子丝毫无差,实在不符合一个从二品礼部侍郎的身份。
胡石不禁抓紧了手上装着端砚的锦盒,心道这甄大人廉洁清高,不像是平白无故会收取赠礼的人,该如何把这份礼送出去还真是个大难题。
就在胡石苦苦思索的这会儿,小厮已经把他二人带到了厅堂,眼见里面还空无一人,小厮连忙躬身解释,可能是甄大人尚有些公事要处理,还请二位耐心等候。
“无妨。”胡石挥了挥手让小厮退下,便又与秦环坐下。
可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依旧连甄大人的影子都没看见。这时二人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若是甄大人不愿接见,又为何让他们坐在这里等上许久,实在是不合常理。
“二位久等了,不巧今日要处理的事实在太多,一时忙不过来,见谅见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伴随着一个清朗洪亮的声音,甄大人终于出现在二人面前,只见他还着一身深红色朝服,头戴梁冠,眉宇中自带一股正气,相貌堂堂而不怒自威。
胡石与秦环连忙起身俯首行礼。
这甄大人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又做了个手势,请二人坐下,然后直接坐到主座,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你们二人是今科试子,不知今日找到我这儿来,到底所为何事?”
纵使甄大人言辞犀利,胡石却也并不慌乱,将预备好的说词娓娓道来:“在下胡石,字代霖,凤阳人士,家君讳惟,曾就任凤阳县令,”他转头望向秦环,向甄大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同窗。”
秦环站起身,深深一揖道:“在下秦环,字子慕,与代霖兄在金陵府学同窗三年。”
甄益听完胡石的介绍,眉头微皱,思索片刻,突然急切地向胡石问道:“你的父亲是胡惟?”
胡石见状,立即从衣襟中取出那封家书,递给甄大人道:“这是家君亲笔写给大人的信。”
甄益摇了摇头,打开信笺一看,那启辞上却只有寥寥几笔:
德昭贤弟如唔。
甄益反复将那启辞看了一遍又一遍,捏着信笺的手都在轻微地颤抖。须臾,他看完了这封信,仔细地叠好放在桌上,闭上眼一手抚额,看上去似乎疲惫不堪。
胡石伺机又把手里的锦盒递上前去,轻声道:“家君另外修书一封,嘱咐我买一方好砚赠予大人,这方端砚便是在下于松枝斋所得。”
甄益瞥一眼那盒子,挥挥手示意胡石放下,语气竟变得异常的柔和:“二位贤侄,时候不早了,可否留下来陪我一起用膳?”甄益此时已经改变了对二人的称呼,一声“贤侄”显得无比亲密,瞬间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胡秦二人受宠若惊,立即拱手道:“多谢大人抬爱。”
“多礼了,代霖若不嫌弃的话,我与你父亲是兄弟,他托我代为照顾你,从此以后便唤我一声叔父吧。”甄益强挤出一个笑容,轻轻地拍了拍胡石的肩,便出了厅堂往外走去,“跟我来吧。”
胡石一时还愣在原地,实在没想到父亲的一封信,就令甄大人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转变,按理说父亲与甄大人分别已经数十年,怎么会……
秦环见胡石一脸呆愣,知道他心中的疑惑,便摇了摇他的肩膀,在耳边低语道:“等会儿你不如主动问问,说不定甄大人也愿意说明其中的缘由。”
一切正如秦环所言,几人刚刚坐在桌前,连食箸还未拿起,那甄益便遣退了下人,当着二人的面,说起了当年与胡惟的陈年往事。
原来甄益与胡惟本就是同宗兄弟,关系自比旁人亲厚,二人又是从小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且同时考中举人,因为种种原因,只甄益一人进京参加会试,而胡惟最终决定留在凤阳,后来又因为一些宗族内的矛盾二人便从此断了联系,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数十年。
甄益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又一饮而尽,叹道:“代霖贤侄,如果不是你此番进京赶考,你父亲恐怕永远也不会与我联系了。”
胡石惊讶地看着甄益,他却是从来不知道这一段往事,此时也只好随口安慰几句,心中却暗暗决定,从此要把甄大人当作自己的父辈一样尊重。